羅先生繼續舉證，“《反洗錢法》有規定，當天同一數額打入到同一賬戶3次以上的就是可疑資金，有洗錢嫌疑。這里有那么多人在做這個生意，我們都是通過銀行走賬的，69800這個數字一定會頻繁出現，銀監會怎么會沒注意到呢？更何況，這里沒有工廠、沒有企業，十幾萬人卻都在這里開戶，銀行一定會注意到這個奇怪的現象，卻沒有人來查，你認為是什么原因呢？”

　　“很多事情你都可以自己去求證，中國銀行的網點就在前面。”肖琪告訴王逸，“當時我聽課的時候，什么都不相信，當場向他們質疑、辯論。我甚至自己打電話報警，說這里有人做傳銷快來抓，電話那頭說好，知道了，馬上就來。但是等了很久就是沒人來，風平浪靜地過去了。如果是外界傳言的傳銷，這是違法的，為什么不抓？”

　　實為龐氏騙局

　　聽了一整天的課，國家支持這一說法似乎證據確鑿，王逸變得有些半信半疑。第二天，他又在葉小姐家聽到了“投入69800元，最后怎么變成1040萬”的計算方法。

　　葉小姐一邊畫梯狀圖，一邊解釋，“我們采用的是五級三階制，是由美國哈佛大學的兩名學者經過17年的研究設計出來的，在1995年新加坡亞太直銷大會上獲得最高獎項銀鷹獎。”

　　“在這里，五級是指實習業務員、組長、主任、經理、老總，區分標準就是申購份額數。三階指的是三個晉升階段，前三個是同一晉升等級，后兩個各自是一個等級。”

　　看似一套非常簡單的理論，但計算過程卻非常繁瑣。葉小姐用了兩大張紙，花了近一個小時才大致完成計算流程，王逸至今依然如墜云霧，只知道個大概：“入伙的時候需要申購份額，最多21份。第一份3800元，包含500元的產品費用，第二份開始每份3300元，21份就是69800元。申購了份額，就代表進入了這個行業。”

　　入伙后，需要尋找3個合作伙伴，他們以及他們下線的申購份額可以同時累計在自己份額上。葉小姐又畫了一張樹狀圖，說道：“等到份額滿足一定的數量就能晉級，但在晉升經理和老總的時候，并不是單純根據份額，還要帶動當初的合作伙伴一起發展。比如，要想當上老總，除了份額累計到600份，還得培養3個經理。”

　　葉小姐介紹，“這個制度并不是死板的，可超越、可回歸。可超越就是說，像一名業務主任滿足晉升經理的條件，那么他可以超越還沒成為經理的推薦人而成為經理。而當推薦人同樣符合經理條件得以晉升時，自己又必須回歸到他的下線，這就是可回歸。”

　　“我們還規定了退出機制，并不是能在老總的位置上一直呆著。等到出局以后，拿到《出局證》和駕照，進入第二平臺。如果本來就有駕照，到時候返還相應的錢。業務員也可以隨時放棄資格，而且可將份額移交于親友，或者有償轉讓，當然前提是有人肯買。”

　　等級決定了每月工資。“行業除了上繳45%的國稅外，剩余的都發放給我們。”業務實習員的工資不足千元，而老總的效益分紅每月就有6萬-10萬，工資六位數。

　　葉小姐強調，“做這個生意非常自由，沒有業績壓力，即使半年發展1個合作伙伴也沒關系。當然也有人做得很順利，兩年就上總了。”肖琪在一旁補充說：“有時候，太心急容易搞砸。有人著急發展，拉親戚朋友來考察，結果都不相信他，回到老家逢人就說他在做傳銷，沒人敢跟他聯系了?，F在只能靠網絡聊天繼續發展。”

　　聽完五級三階制的介紹，王逸疑惑重重，“它的本質就是龐氏騙局，讓不斷的后來者為前面的人埋單，怎么能保證我一定能掙到那個錢，而又不會成為最后墊底的人？”

　　每次上課，王逸都會問這個問題，但沒有人從正面回答它，仍然不斷暗示這是國家支持的項目。漸漸地，王逸有些不耐煩了。他突然意識到，謊話說了一千回也就成了真理，如果在這里連續待上幾天，我會不會也相信了呢？他的心里不由閃過一絲驚慌。

　　處處有“玄機”

　　接下來幾天的口口相授課程內容有了些許改變。

　　有人拿著小冊子，向王逸解讀國家領導人的一些發言中關于這個生意的隱喻。“比如，溫家寶在汶川地震的時候說，你們拿著國家發的5000塊錢，去南方，特別是廣西、廣東做一些小生意，富起來以后，再回來建設家鄉。你覺得5000塊錢能做什么生意呢？說白了就是我們這個生意。”

　　另外，還有一份2010年6月1日印發的《關于連鎖經營（資本運作）“虛擬”經濟在中西部經濟區域運行的通知》，上面印有中國國內貿易部的印章。“實際上，國內貿易部早在1998年就已經撤銷。不過，說實話，大多數人不會注意到這點，也根本不知道這個情況。”王逸坦言。

　　行業里的人介紹，吳儀還曾明確了自愿連鎖經營行業的十六字方針：允許存在、嚴格管理、低調宣傳、限制發展。提到“低調宣傳”，肖琪解釋：“現在新聞媒體給我們蓋上‘傳銷’的帽子，公安部門也一直在打壓，這些不過都是國家宏觀調控的一部分。有時候，行業會提前知道打壓的消息，很多人就會在那時候放假，前不久的一次打壓，我就轉去北城考察，避避風頭。”

　　“這些打壓行動都是在公安部部長郭聲琨的領導下。郭調任前任廣西自治區黨委書記；中央宣傳部部長劉奇葆，也曾擔任該職務。你看，公安和宣傳的一把手都從廣西出來，如果廣西是傳銷基地，他們怎么能升官呢？”肖琪信誓旦旦。

　　“為什么要負面宣傳？就是為了限制發展。如果不加限制地發展，那么全國各地的人跟風而來，沒有人去做實業了，危及國家發展。另外，地方人口激增，房價、物價易遭哄抬。”現在的門檻已經越來越高，從1998年發展至今，入伙份額從過去的1份到后來的11份，現在則是21份，未來可能更多。肖琪對王逸勸道：“這個行業，越早加入越好。”

　　有一天午休的時候，有人帶來了電腦，給王逸看起了關于行業的一些視頻。一部名叫《幸福的港灣》的專題片長達一個多小時，那人給他邊看邊解說，這個專題片看似宣傳廣西北部灣的經濟發展，實際上是暗中宣傳他們這個行業。

　　又是隱喻！王逸顯然不相信他的解說，那人也不惱怒，接著打開一個視頻，是一個叫曾培淦的演講，“我們這行業要國家文件是沒的，不然全國人民都來做了⋯⋯大家要忍辱負重堅持到底”。王逸仔細核對口型，沒有問題，頓時無語。但之后細心搜索曾培淦的信息時發現破綻重重。百度百科“曾培淦”詞條中，所標榜的各種頭銜都是子虛烏有的。“幸虧我一路追查，如果只是百度搜一下詞條，那肯定就栽了。”

　　更玄的還在后面。有一天，行業里的人帶王逸到合肥市政府門口，指著大門說道：“你看，市政府只有國徽卻沒有掛牌，這是為什么？這就是暗示我們這行業是安全操作的，但不方便公開。市政府大門后的建筑像個元寶，這就暗示你在玩一個金錢游戲。你再數數這市政府大樓的玻璃，一共有1040塊，代表著1040萬工程；旗桿加旁邊的柱子，共有21根，代表21份申購份額。”“我已經無語了，我又不會吃飽了撐著去數。”王逸說道。

　　市政府前有塊石頭是由嘉峪關市政府贈送的，他們又自問自答起來：“嘉峪關為什么要送給合肥呢？它代表長城，意味著國家要在合肥筑建一道經濟長城。”市政府旁邊還有座公園，公園里有塊石頭，上面寫著“自律”、“挖掘寶藏”。他們說，“自律”是行業要求，只有自律才能挖掘寶藏。一旁還有個雕塑，分別是一個小女孩走過獨木橋的四個身影，他們又來“揭秘”，說這在暗示做生意的四個階段，一開始搖搖晃晃，需要人家幫扶，然后慢慢做大，大展拳腳，最后很自由很開放，跳下去就出局了。

　　“這實在太扯、太牽強了。”跟著他們到處解讀，王逸只感覺到荒謬。

　　遠離娛樂的生活

　　4天的生活，王逸發現那里的人幾乎不需要像電視、電影這樣的娛樂生活，“每天早睡早起，吃飯問題都是在自己的出租房里，自己燒飯燒菜解決，也不喝酒，非常健康。”漸漸地，他了解到行業里有《生活經營管理二十條》，“嚴禁打撲克、臺球，下象棋等娛樂活動，同時錄音機、電視錄像、網吧、雜志、小說等都不能到外面去看去聽。”行業里有四大總管，有負責鍛煉的能力總管，也有負責處事做人的自律總管。

　　《生活經營管理二十條》中的規定非常細致，如第二條中“注意自己的儀表儀態”，注解道：無特殊情況不得理光頭；要勤洗澡勤換衣服；男士要天天刮胡子，要經常理發（不能留長發）；不管天氣有多熱，襯衫不能解開第一個以下的紐扣⋯⋯工作時間（7：00-21：00）及其他外出時間，必須穿戴整齊，不得穿拖鞋；男士不得穿背心短褲等；女性不能穿暴露的衣服，吊帶衣服，超短褲（裙）等。

　　要想外出購物，到朋友家去串門或者出遠門等，都需向推薦人或家長打個招呼。晚上要外出需請假批準，并要2人以上結伴同行，7點前必須回家。王逸回憶，“那里的人都很客氣，包括那些自稱老總的，待我也很真誠，遇到老鄉時，我問他們要身份證看，他們也爽快地給我了，一看果然沒錯，還會說我們那兒的話。但是一旦出門，他們相互就會裝作陌生人。”

　　對資金管理，行業也非常有一套。“房子押金由家長支付。房租、水電費、生活用品等開支按人數、天數平攤。每套房子由專人統一收取公積金，如房間有5個人住，每人拿出60元，用這300元購買8件日用品：米、面、油、鹽、洗衣粉、洗發水、液化氣、衛生紙等，其他東西自己掏錢買，公積金輪流管理。”

　　如果你借住他人房子，必須交納生活費，每餐3元錢，每人每天9元。如果有朋友、親人來你家，都由你負責接待費用。接待新朋友的生活費在500元標準以內，包括水果和飯菜錢。如果親戚朋友在行業長期居住生活，但不從事行業的，從來的第一天起按AA制平攤各種費用；如果是短期居住，離開后居住期間的生活費用由你支付。此外，不允許家庭之間有家庭公共財物借貸的行為。

　　經過4天的考察后，王逸向肖琪坦言，“也許是自己沒有開竅，對這個生意不是很感興趣，而且在溝通上面并不擅長。希望你能在這兒有所收獲。”在王逸眼中，這就是傳銷，“我勸過肖琪，可是他被洗腦了，我根本說不過他。而且，他們舉證的事情真真假假，我自己也有很多不明白的。”王逸苦惱地嘆息。